卧龙小说网> 奇幻玄幻> 绿带旧梦> 昔我往矣

昔我往矣

昔我往矣

我时常想起,与那个女孩儿第一次见面的时候。

那可能,也是我童年时期受伤害最大的一天。

我那个老的不成样子的祖父,把我精心制作的人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。

细细想来,我的童年,可能就是在那一天被阴阳师这个身份,无情地侵蚀了吧……

我依稀记得,那天下着一场大雨。

不是那种凄凉入骨的冰雨,而是夏季里让人窒息地有着闷热气息的雨。

从各种意义上来说,都是令人不爽的一天。

“可是这是我做的!”

“这是无可救药的失败品。”

老头子没有带一丝教训的意味,我在他的眼中甚至看不到一丝不以为然。

若是他真是因为我个人没有达到他的要求而生气,那我可能也不会失望成那副德行。

可是,他只是以一个阴阳师的标准来衡量这个人偶。这是个失败品,失败品是没有意义留在这个世界上的。

仅此而已。

在我愣神的时间里,他便将我请出了屋子,继续埋头于那些我根本不懂的东西。

最过于丢人的事情,在于后面……

那时的我竟然想不通,想要折回去找祖父理论。

我因为一个现在看来简直不值一提的人偶,竟然想驳斥那个对于整个家族来说如同天神的祖父。

那个下午,我一直守在神宇之外,我甚至傻的想用大雨作为幌子,让他心疼我。

然后……

我看到了那个男人,撑着一把半新不旧的油伞,缓步而来,他的右手牵着一个比我矮不了多少的女孩儿。

那个男人,很是雅致。他看了我一眼,眼睛就如同大海一般深沉。

他弯了弯嘴角,没有对我说一句话。而是低下身来,对那个小女孩儿低语了几句。

小女孩儿微笑着点了点头。

在男人踏进屋子的那一刻,她说了一句:

“爹爹,请早点儿回来。”

男人笑着点了点头,随后便没出了视线中。

我这个时候,才敢正眼瞧瞧她的模样。

怎么说呢,那是一种与明家完全不一样的气质。

即便是孩子,也有着如同深海一般让人琢磨的力量。

不知为何,我竟莫名其妙地大着胆子上去搭了话。

“刚刚那个人是你父亲吗?”

说完这句话,我便想扇自己几个大耳刮子。

这句话不仅没有营养,又不够帅气,而且还表现出自己的愚蠢,对一个刚刚叫完爹的人问出这种话。

她愣神了……

愉悦的轻笑声刺入了我的耳朵。

她定了定神,清咳了两声。

“嗯。”

“……”

我沉默了,陷入了不知道说什么的尴尬中。

“话说……”她突然开了口:“你打算一直站在雨中吗?”

“啊?”

她看向了我,嘴角扬起了可爱的弧度。

“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执着什么……不过,”她的语气成熟,却伴随着稚嫩的声线:“没有用的哦。”

她看着我,眨了眨眼。

“哼,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!”我心虚了,她的那双眼睛,清澈的可以反射内心的光芒。我装模作样的转过头,只是为了避免她的目光。

她没有再说话,只是静静的陪我在雨中立着。

她在伞下,我在雨中。

渐渐地,雨越下越大……

室内仍然没有传来任何的动静。

我究竟在执着些什么?我反抗的到底是什么?

我开始怀疑自己。

我看着手中紧紧篡着的破碎了的人偶,不由地叹息了起来。

我松开了一只手,又松开了另外一只。

她再次被丢弃,被泥水玷污,只是这一次,连她的主人都放弃了她。

我不敢再靠她一眼,慌忙地跑离了那里。

那天之后,我大病了一场。

祖父没有来看望我,却让人送来了治愈的良药。

那次的药,苦的让人心痛……

我从下人的口中得知,那天我见到的那个男人,是易家的现任家主――易开。

那个丫头,就是易家的小姐咯。

那个擅长占卜相星的易家……

据说,他们家还有一个完全没有一点儿阴阳术天赋的儿子……

当然后来,我也见到了他。

在那年的盛夏。

随着蝉鸣声,他带着他的妹妹,住进了我家的庭院。

我本来以为,生于阴阳世家的普通人,必定苦大仇深满脸怨怼。

却没想到,他是个如此明净又开朗的小子。

他看别人的眼神,温柔的如同置人于云中。

他牵着他的妹妹,走入了我的世界。

“你们见过?”

还没等我俩开口说话,他已经问出了口。

难不成他们易家人都如此的会看脸色,我不由地惊道。

“有过一面之缘,你还记得吗,哥哥,那天……”她附在易绍耳边说了几句话。

“啊……这样啊……”

他点了点头,一脸感同身受的模样。

我的脸又红了起来,这一回是羞的。

“我说……”

我失态叫喊了起来,他们俩人怔怔地看着我,我连忙闭上了嘴,扯过头去。

彼时,我的脸涨的通红。

“呀!脸红了!”美丽的小姑娘凑了近来,歪过头来凝视着我。

“你的脸皮这么薄呀!比哥哥你好玩多了!”她越是这么说,我的身体越是紧张。说来惭愧,不善于应付各种年龄段的女性,乃是我小时候的弱点之一。

“啊,既然我们要寄住于此的话,总得跟小少爷打好关系的。是吧,华儿。”

“说的对。”

“所以说,你就不要捉弄他了。”

“可是他真的很好玩儿呀!”

“华儿……”

“好了,知道了!”

她远离了我,蹦哒回了自家哥哥的身边。

“我家华儿比较顽劣,还请见谅。哎呀!”

易华狠狠地拧了他一把,虽说表面上还保持着优雅而又从容的大小姐式笑容。

“哼!”

我冷哼了一声。

“我们可还要相处两个月,小公子可别从现在就厌烦我了。”

“什么?!”

我吃惊地看向她。

她歪了歪头,疑惑地问道:“你不知道吗?”

“当然不知道!”

两兄妹面面相觑了起来,易绍回过头来对我说:“上次父亲带着华儿来时,已经定下了约定,华儿将在明家接受一个月的咒术学习,与公子你一起。难道……明家老爷子没跟你说吗?”

他这么一说,我倒是有些映像。不过我那时正是生病,并且那时我还在生老头子的气,下人说到“大人说……”之后我便刻意的忽视他所说的话。

“额……好像是说过……”

“他还说了,你的房让给我住了,让你去室外打地铺修炼。”

“什么?!”

易绍瞪了她一眼,她对我做了个鬼脸:“哈,骗,你,的!”

“你!”

我可能是不自觉地上前,易绍急忙将她护在身后,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刻的警惕,但又立马舒展。

“华儿只是开个玩笑,还请别跟她一般见识。”他陪笑道。

我当然不会跟她一般见识,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,这是我那时的想法。

过不了多久,我便为我的盲目自信付出了代价。

再说一次,我十分讨厌我小时候的幼稚,很多人会怀念童年时候的单纯,但我绝对不会。在我看来,那些冲动和无谓的鲁莽,便是无知的表现。

在那一个月,我经受了人生中最大的压力。

这种压力来源于我的老师。

“你要是再不努力的话,就要落后于易家的姑娘了。连明家本家的专长都不如别人,我看你丢不丢脸。”

我的咒术老师是我爷爷的关门弟子,平时他虽然也不算太过随和,但在天赋方面,却从来没有轻贱过我。至少在他与爷爷的对话中,他是肯定我的学习能力的。然而,当易华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,他便彻底忽略了我。

那个丫头嘴又跟抹了蜜儿似的,把他哄的服服帖帖。

于是,课堂上便再也没有了我的位置。

“华儿真是百年难遇的天才!”

我的咒术老师下了这样的断言。

“唉,可惜你没有出生在明家,我注定只能当你一个月的老师。”

我甚至感觉到他的眼里噙着泪花,这也太过夸张了!

“一日为师,终身为父。老师的教导之恩,我没齿难忘。”她也十分配合的煽情了起来:“再说了老师,你又不是孤身一人,你还有明楚呢!”

“他?!”老师瞥了我一眼,冷笑道:“他要是有你一半听话就好了。”

要不要这样偏心啊!我在心里苦叫道。

待到老师转过身去,她偷偷瞟了我一眼,眼角眉梢都藏着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。

可恶!真的是太可恶了!

她要不是女孩子,我可能早就上手教训她了。

就这样,因为她的存在,我度过了噩梦般的一个月。

最后一天晚上,我在庭院里遇见了她的兄长。

“明公子安啊!”他朝我招了招手。

说真的,由于恨屋及屋,我当时根本就不想搭理他,甚至有一种打他出气的冲动。

然而,他只是个普通人,而在看到他温柔的笑意时,我便立马没了脾气。

碍于面子,我只对他嗯了一声。

“易华呆在这儿也就算了,你又不是阴阳师,你为什么要住在这儿?”

再说一遍,小时候的我真的别扭无比,脾气差到没有朋友的地步,如果可以回去,真想抽自己两巴掌让我醒悟回来。

还好,我遇到的是当年无比阳光温柔的易绍。

他没有对我的态度表示不满,而是很随和地回答道:“即使没有资质,作为阴阳世家的人,还是要掌握基本理论的。”

“开玩笑,你自己的爹不会教吗?”

“易家和明家交好,甚至连部分秘术也可互相交流,我这次来便是来明家经阁摘录旧本的。”

“切,那些旧书有什么好抄的!”

易绍看了看我,笑了笑说道:“此言差矣,明家历史悠久,那些旧本便是最为初级的明家旧法,其中有不少与易家的阴阳术有相似之处,看到深处,即可融汇贯通……”

“你又不会阴阳术,说了半天也是白说。”

易绍抬起头看向我,沉默了片刻。

即便是那时的我,也发现了这句话是多么的失礼。

我低下了头,偷偷觑着脸上没有了笑意的易绍。

“明公子……”

“啊……?”

“我希望你能明白,你跟舍妹比起来是多么的幸运。”

我不解他这句话的意思,他不应该为自己而鸣不平吗……

他的脸上回复了笑容,却让我在盛夏之日感受到了一丝寒意。

直到后来,我才明白了他那句话的含义。

他所懊恼的不是自己的平庸,而是自己的无能为力罢了。

只是当初愚蠢的我并没有听明白。

“什么意思……”

“没什么。”易绍摇了摇头,回复到了原先的表情:“公子其实不必太过针对华儿,她应是相当看中青睐于你的能力。”

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,发出了不解的声音。

“你跟她接触的时间不长,可能看不出来,她可是个特别要强的女孩儿,如果你没有让她惧怕的能力,她是不会针对你的。”

“我不太明白……”

“意思就是……在她的心里,你会是能力高于她的人,所以她才会努力的拼命打压你。”

我的心似乎一下暖了起来……

原来是这样。

我的嘴角不自觉地洋溢出了胜利的笑容,对方好像是看出了我的想法,说道:

“还请不要戳穿我家蠢妹的这点儿小心思,这样她会不好意思的。”

虽然我当时不太明白为什么,但我还是点了点头。

那天晚上,我可能是因为这一句安慰高兴的睡不着觉。

以致第二天道别的的时候,我顶着浓重的黑眼圈盯着易华痴痴地笑。

“我说……明公子啊……”易华苦恼地摇了摇头:“难不成你已经从白痴进化到了变态吗?真是太可惜了……”

我因为她这一句,回过了神来。

“哼,别以为我怕你!”我叫嚣道:“下次等我修炼好了你再来,看谁厉害!”

易华眨了眨眼,微微垂下了头,她缓了片刻轻笑道:

“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……不过你要是执意要求的话……”

她从身后拿出一样物事。

“你看,这么快你又输了。我把你坏掉的人偶修好了!”

我急忙上前仔细一看,那是我扔在雨中的残偶。雪白晶莹的,如同我刚刚做出它时候的样子,几乎豪发无差。

“嗯……虽然依旧是个失败品吧!但是他的原主人只有这个功力,那我也没办法锦上添花,只能揣摩着它的原貌修了。”她俏皮地笑着:“怎么样,是不是你跟你的一模一样。”

我已经有些呆住了,默默从她的手中接回我的人偶……

这时,我听到了耳边温暖而又柔软的话语:“下次可别把自己的东西扔掉了……”

我抬起头来,女孩儿对着我笑着。

“好了,再见……”她牵过哥哥的手,转过身去。

我似乎是鼓足了勇气,踏上了一步,搭住了她的肩头。

“那个……”我支支吾吾地说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
“嗯?”

“我也可以到易家学习吗?!”我喊道。

他们看了看对方,时间好似一辈子那么漫长。

“哼,我只是好奇易家的术法而已,之前不是跟我说过吗,两家交流很多,那个……既然你们都来了,那我……”

“可以的哟。”易华率先开了口。

她清澈的眼睛凝视着我,我害羞地放下了手。

“两家都在洛阳,明公子没事儿便可来。易家随时欢迎。”易绍说道。

“那个……叫我明楚……就好!”说完这话,我扭过头去。

易华又笑了起来。

她好像是故意晾着我,没有给我回应。

“阿楚,再见!”

这一回她是真的离开了……

直至那个夏天的结束,我也没有再看见过她。

萤火飞绕的夏季,就这样结束了。

秋天也很快失去了踪迹。

于是,我迎来了冬季。

也是他们的严冬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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